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左茂轩 西安报道

蔚来的2023年过得并不轻松，销量不及预期、降价、裁员、持续亏损，市场再一次向蔚来发问：蔚来会倒闭吗？

又一次面对危机和挫折，蔚来创始人李斌的2023年异常忙碌，忙着融资、忙着降成本、忙着直播......特别是将近年末的时候。

12月23日，李斌站在西安奥体中心体育馆的中央。2023NIO Day，这是蔚来和李斌在2023年的最后一战。

李斌喊出了他的坚持，明年继续加大补能体系投入，新增换电站1000座、充电桩2万根。

李斌也喊出了他的固执，在价格战推动车企降价和下沉的背景下，80万元的ET9要带着蔚来继续向上。

12月24日，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，李斌表示，企业不是一个公益机构，个人可以有理想主义，企业不能有，企业的第一要务还是要赢得市场竞争。

“毫无疑问，今年没有实现我们既定的目标。有外部大环境的原因，也有公司自己的原因。我们对于环境的不确定、风险的意识、组织能力的准备等各方面，都有很多不足。”李斌坦言，蔚来内部一直在反思、反省，持续改进，制定自己的组织能力提升计划。

过去，李斌一直在为理想主义奋斗，他希望打造出一个与奔驰、宝马相抗衡的中国高端品牌，一个能被全世界看到的中国品牌，一个让加电比加油更方便的庞大补能网络。

但又一次经历低谷后，李斌意识到，对一家创业公司而言，理想主义行不通。在坚持长期主义的同时，蔚来更要加强短期执行，要更务实、更高效。

“做企业的第一要务是要赢得市场竞争”

《21世纪》：2023年NIO Day的主题是“向上”，你想说什么？

李斌：“向上”这个主题不光反映蔚来当下自己的心态，其实也反映了当下蔚来的用户对将来的期许。

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，全球的不确定性变得越来越大，大家有不安的情绪很正常。每个人都遇到自己的压力，面对这些压力，每个人可以有不同的选择，我想大部分人心里面的答案肯定都不是放弃，不是逃避，还是要去面对，包括我自己。

向上的情绪，就是直面压力，直面挑战，直面自己的内心，保持进取心，保持责任感，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家庭，对社会，我们往正面方向推动自己。这样的情绪越多越好，不管是对一个人、一个公司，还是对一个家庭、一个国家。

《21世纪》：今年蔚来遇到了一些挫折，你有哪些反思？

李斌：今年确实预期和我们在当年做规划的时候，或者说和大家的期许是有一些差距的，毫无疑问，没有实现我们既定的目标。这里面有外部大环境的原因，也有公司自己的原因。

当然，反思还是从自己反思开始，我们对于这种不确定环境，包括风险的意识、组织能力的准备等各方面来讲都有很多不足。内省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、一个企业永远要去做的事情。我们内部一直也在不停反思，持续改进，制定自己的组织能力提升计划。

但是，从另外一个角度看，我们对自己依然充满信心。

今年我们的增速还是高于行业发展的增速，在智能电动汽车高端市场的品牌中，如果从发展质量的角度来讲，我们也是高于他们的。在消费意识比较新的、比较领先创新的区域，在基础设施比较发达的区域，我们的销量已经超过了（同级别）油车的销量。例如，在上海，我们的销量已经连续五个月在30万元以上的高端市场超过了BBA各自动力形式的车型，包括燃油车，我们在长三角表现不错。

我们不要自欺欺人，要面对现实，也不要妄自菲薄。要客观地认知自己的优点和缺点，需要改进的地方。但也不能被带歪了节奏。例如，别人做超快充，我们就不做换电了吗？别人增程卖得好，难道我回去做增程吗？

我们确实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初心，我们想清楚的地方会坚决去做，如果有问题的地方坚决去改进。

《21世纪》：你本人有点理想主义，对于电动车市场有自己的理解和追求，但是在经过这么多挫折或者市场的毒打之后，你的理想主义是不是有一些收敛？

李斌：我个人确实会感觉有点理想主义的色彩，但是我们做企业是不能有理想主义的。因为，企业的第一要务还是要赢得市场竞争，企业不是一个公益机构，个人可以有理想主义，企业不能有。

做企业可以有长期主义，但长期主义也得避开坑，得知道自己的资源边界，不能形成一个不做好短期执行的文化，你要确确实实非常清楚，要面对变化越来越快的市场环境。企业可以有长期主义，但是一定要做好短期执行。

蔚来相信的事情不是二元对立的，我们从来都相信二元统一，中国人经常讲胸怀高远，脚踏实地，这个是中国自古以来的思想非常重要的文化基因。蔚来作为一家从中国开始的全球初创公司，我们希望把这样一个文化内涵变成整个公司的精神力量。

我不太希望大家说蔚来是理想主义的，你说李斌有点理想主义的色彩可以，但是我们希望蔚来是一家高效执行的、有自己清晰目标的公司。

“中国汽车品牌都是新势力”

《21世纪》：蔚来拿到了来自中东的新融资，能不能透露一下这笔交易背后的细节，谈了多久，有哪些条件？你们对中东市场有哪些观察？

李斌：中国要做高水平的对外开放，怎么样去让全球的投资者能够更好地了解中国创新产业的投资机会？中国的公司要走出去，要跟大家做更多的交流。

中东的投资者、战略投资人对我们做了非常长时间的了解和研究，对中国的产业进行了非常多的了解和研究。在6、7月份的时候，从接触到交易完成是三周。（至于近期的新一笔融资），他已经是我们股东了，这次的投资决策对于他们来讲，相对来说反而比以前更容易做，这也反映了全球战略投资者对中国的认可，对中国智能电动汽车产业的认可，对蔚来的认可。

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。两笔加起来33亿美金投资，应该是今年中国最大的外资直接投资股权的记录。

别人总说蔚来融资能力强，其实是投资者对蔚来研发方面的投入、品牌的价值、全栈技术布局的认可，他们的判断还是有一些不太一样的专业视角。

《21世纪》：这笔钱落地之后会不会对蔚来接下来的战略有影响，这笔钱主要用于什么地方，会不会重启之前因为现金储备不足而搁置的项目？

李斌：我们的战略投资者对蔚来的战略和战略的执行力都是非常认可的，这笔投资不会改变我们的既定战略。这对公司对蔚来自己的发展节奏和各方面来讲肯定是个加分项。

我们不会因为有这笔投资就改变自己的节奏，我们还是会持续提升效率，按照一个变动的环境下采取合适的发展节奏，这也是高优先级事项。把高优先级事项放在前面，把一些优先级不那么高的事情暂缓或者暂停。

《21世纪》：蔚来为什么要新建低端品牌，而不是推出更低价格的车型？

李斌：这就反映了蔚来务实的一面。我们尊重事情的基本规律，一个品牌它能覆盖的价格带是有限的。丰田很成功，法拉利也很成功，这是不同的品牌取舍。

从消费心理来说，在Model 3、Model Y之前，特斯拉的Model S、Model X在中国卖得不错，（一年）能卖两三万辆，现在基本可以忽略不计。特斯拉这么强势的品牌势能，它的品牌能够覆盖的价格带宽也是有限的，这是常识，我们遵守这个常识和基本的用户消费心理。

但是今天的智能电动汽车，不同价格带的品牌之间，能共享的东西非常多。例如，智能驾驶的能力、座舱里所有和软件相关的东西、整车的操作系统等，都可以共享。

在软件层面，可以把ET9上的软件复用在大众市场的品牌上，但是成本高的硬件、配置取舍，由品牌去定义。大众市场的品牌，对性能、四驱，或者对冗余安全、驱动冗余安全，不是高优先项，反而可以更加充分地利用配置组合带来的优势。这是很理性的，也是很务实的选择。

当年，福特只有一款T型车打遍天下，在100年前通用采用了一个更加符合用户心理的品牌价值，获得了比福特更长时间的成功。

《21世纪》：对于“阿尔卑斯”品牌，有什么可以期待的？

李斌：我们的第二品牌现在各方面都是按照计划在推进，VB车、试制车验证工作进展得都挺顺利的，试制车的状态也非常好，还有非常充分的时间，在这辆车上市前对它的产品进行持续的优化，能够让它上市的时候保持好的产品竞争力。

当然，这个市场确实竞争非常激烈，我们觉得进入的时机是非常重要的。

其实，我们在两三年前做战略制定的时候，并没有把进入时间是不是该早一点这件事当成高优先级的事项。

有些事情要敢为天下先，像蔚来现在在技术创新方面的一些事情；但有些事情也要敢为天下后，比如进入家庭的主流市场、大众市场。

二者不矛盾。技术创新，高端品牌，没有持续的研发投入是立不起来的。依托蔚来在智能电动汽车方面研发的投入实力，我们在合适的时候推出第二品牌、第三品牌，我们自己觉得是非常合理、非常合时宜的，也是满足大家对我们的期待的。

《21世纪》：对明年的市场有何判断？蔚来将如何应对，有着怎样的目标？

李斌：明年、后年，是资格赛的后期阶段，因为现在很多同行特别是做纯电的，现在基本上很多是负毛利或者很低很低的毛利，大家都很煎熬，我们先活下去，把后面的产品准备好，保证技术优势。

至于销量目标，我们还是希望随着销能建设，以月销两万辆做一个基线。以现在产品的竞争力各个方面来讲，我们认为两万应该是一个合理的目标。早一点先回到两万这条基线，再往上走，当然保持40%以上的份额，那将来有很多的新的进入者进来，也会抢掉一些份额的，我们希望份额可以稳住。

老老实实卖车，把销能转化为销量，能卖多少卖多少。

《21世纪》：理想汽车创始人李想说未来车企会剩4家，特斯拉、比亚迪、华为、理想，但是没有提到蔚来。你怎么看未来的行业格局？

李斌：我们很少去说谁不在这个名单上，汽车行业从来都不是赢者通吃。

今年做得比较好的两家公司，比亚迪和奇瑞，2019年的时候，这几家公司都遇到很大的压力。几年前，大家可能不会想象到比亚迪有机会一年卖300万台。奇瑞这两年全球化确实厚积薄发，但是其实它的全球化已经做了十几年。

汽车行业是一个非常长的竞争，我们说2025年开始要进入决赛圈，但我从来没有说过决赛什么时候结束，因为决赛是没有止境的。别说汽车行业了，做企业都是没有止境的。一年前，谁也没想到拼多多会是美国上市公司中概股的市值第一名。

竞争是千变万化的，不要因为一时的成绩忘乎所以，也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妄自菲薄。

如果说到全球的格局，我认为在2035年左右，中国品牌会在全球前十名的汽车集团里面占5家。但是是哪5家，每个人有不同的答案，我们努力成为其中的一家。

其实，中国的汽车企业都是“新势力”，都是过去一二十年的时间里面成长起来的，中国汽车企业里面的骨干和中坚力量都是创一代，包括很多国企都是创一代，都是充满热情的，当打之年，在过去一二十年的时间里边有非常丰富的实战经验，有非常高的创业激情。最近手机公司都在造车，哪个不是战斗力爆棚。但我想说的是，你追我赶的良性竞争会让中国汽车产业越来越好，我们也呼吁不要去搞互相攻击，没有底线的恶性竞争，这可能会让中国汽车企业今天的喜人局面付之东流。